《荒原逐日者》李珏 穿行迢迢时空隧道，回到1981年，我又看见江西石城中学的一个破烂教室里，我和51名从各个穷山沟里跑到县中来的同学，怯生生地听我的班主任张思昭老师说，莽莽大山外面是繁华的世界。文明与进步的太阳只能是知识，而考上大学，是你们唯一的通道。这一刻，52个衣衫破烂的胸脯，陡然挺高了。 于是，我的记忆，在81年惨烈的黑色七月前夕，噎住`````` 苍凉的聚餐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穷得令人咋舌，但我们懂得把春节一家人节省给人我们吃的红烧肉藏在箱底，哪知全让刘荣汉偷吃了。他是贼。 刘荣汉一双恐惧的眼睛向我们求饶，然后，他嘶哑着嗓子说，他考了两年，两年他都上了分数线可都没录取，原因是他肝肿大，原因是他两年都严重地营养不良。那时，我一月有3元生活费，在同学中算贵族了，可我还得跟同学们在食堂窗口厮杀似地拼抢五分钱一份的苞菜，就为苞菜里有三四粒恬静如睡莲的油珠。刘荣汉的肝既然会肿大，我们的肝没有理由不肿大。大学，那可是照亮农家孩子愚昧心胸的唯一太阳。我们能苦苦撑着羸弱的身体走完那两年，只有两个字———大学。我们纷纷摸刘荣汉的肝部位，相顾骇然。我们忘了刘荣汉的偷窃行为，崇拜地聆听他加营养的权威理论。“我准备每星期吃一次老鼠！”刘荣汉主说得很壮烈。第二天，刘荣汉找来锅柴油酱，老鼠斩碎了，煮烂。宿舍19名舍员来了19人，谁也下不了嘴，老鼠是自小到大都恶心的东西。但为了大学，谁都不能不咬牙切齿地啃了它咽了它。我吐了两回。但还是一脸豪气地啃了一只老鼠。 第十九盏煤油灯 老鼠事件发生后，同学们意识到高考的惨烈，于是同学们陷入了更疯狂的学习，迫使张思昭老师强令：10点半后禁止学习。但谁也禁不住10点半之后宿舍里18盏煤油灯的一半辉煌。禁不了的。那是一种生命激情，昏黄的煤油灯下解了一道难题带来的巨大喜悦足以忘记饥肠辘辘的肚子，足以让疲惫的睡梦一夜香甜。 只有温湖北同学没有煤油灯，但他会衣衫单薄地站在路灯下，让灯光浮雕出夜读的塑像。 深夜一点，同学们睡成19条死猪，宿舍是一间大教室改的，没床，通铺，人挨人的睡。我挨了温湖北，没睡相，常钻入他的被窝。可今夜一钻，将他的破棉絮一脚踹了个脑袋大的洞，温湖北一瞧，脸色发青，眼睛发愣，哇一声大哭。 他知道我赔不起，而这又是他家最丰厚的一笔财产。他只能哭。我只能发傻。我要赔他一些什么？唯一的办法是一盏煤油灯。我找来一只空墨水瓶，钻一孔，透一条白带，注入煤油，捧到温湖北面前，“送你一盏煤油灯，以后我出煤油。”湖北眼睛一亮，大喜若狂。 湖北说，今天是他生日，家里一班叔伯在为他念佛求菩萨保佑，煤油灯却是他唯一的礼物。我大喜，自此，宿舍有了第十九盏煤油灯。 半月后，一位同学终于晕倒在煤油灯旁，张老师满脸泪光又满脸凶光地收缴了19盏煤油灯。19 人恶狠狠地骂了一通张老师。湖北骂得最阴毒。骂毕，我贼一样溜进张老师家，偷回煤油灯。19人大喜若狂。不知谁的嘴唱了，我唱了，19人都吼了。湖北吼得哭腔哭调。一生里，那天最激情。 带血的“萝卜干” 明天，高考。前些时间臭虫蚊子大为猖獗。同学们蜷缩在屋檐下睡觉，因为近几天，同学们醒来每人身上都有几个大包———臭虫咬的。但奇怪的是臭虫不咬我。岂料第二天我全身红肿。我这才知道往日友好的臭虫再无别人的血可吸，只好铺天盖地朝我扑来。考场。我和农家孩子们为大学厮拼。大学是我们唯一的太阳！我在考场晕了过去。班主任急哭了，赶来的父亲嗷嗷直哭。 整年信神信鬼的伯父及时赶到，竟给我求来一杯“仙茶”。他两眼哀求着我喝下一杯搅了两撮香灰的保命“仙茶”。不久，父亲回来，交给我一条“萝卜干”。“咬烂，吞下去。”后来我才知道，“萝卜干”是人参，父亲没钱，去医院卖了血。 我喝了亲人的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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